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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  		面孔  (第6/6页)
话,叫他戒烟,直戒了十年,结果肺癌。”    陆俊申看她一眼。    车子跟队驶向坟场。    “很多人认为定要长得好才能使男人俯首称臣,但那全是无必要的,家母比谁都美,一点用也没有。”    “怎么没有,”陆氏说:“生了个同她一般漂亮的女儿。”    他自车座的小酒吧里取出水晶拔兰地瓶子,斟了一点给毓元。    毓元很需要这杯酒。    陆俊申看着她雪白的面孔。    他头一次见到毓元,她才十六岁,已经是美人。    可怜的孤女,寄人篱下,不是不肯低头,奈何得势的亲戚跟前太多拍马屁的人,不需要庄毓元侍候。    三言两语就挤了她们母女出局。    是他替她们置的房子,哪里有什么鬼遗产,毓元的父亲早已投机失败,什么都没剩下。    母女明知如此,每月仍自陆氏处接过生活费,根本不知何以图报。    陆俊申不敢向自己承认这一切,都是为著小毓元,为看她悲恸的大眼睛,逼切求助的神情,注定的,见过如许多大场面的著名大律师竟遭了迷惑。    这样的关系,维持了十年。    谁也没有说话,他的妻子,女孩的母亲,都装作不知道。    他让她大学毕业,他栽培她成为小一辈生意人才中佼佼者,他甚至替她介绍男朋友。    毓元全部坦然接受,男友在内,不过从不长久,止于三次约会。    乏味,她说。    而事实上是他们好奇心太强,不止打听她的历史,使她烦腻。    申元公司做出场面来之后,她与同年龄的异性开始疏远,近两三年更加绝了迹。    自有追求失败者出去渲染:庄毓元是陆俊申的人,不能碰。    陆俊申说:“交通挤塞。”    “嗳。”    “来回恐怕要三个小时。”    “最后一次送他。”    “怪他吗?”    “不怪,倒底也照顾过我们一段日子。”    陆俊申点点头。    想起来,他问:“你母亲身体怎么样?”    “不错,我让她吃燕窝,环境好转,不愁没朋友。”    陆俊申忽然问:“你呢?”    “我,”毓元笑“我怎么样?”    “你快不快乐?”    “我小时候想的一切,如今都在掌握中,连小时候不敢想的,现在都有了,怎么不快乐。”    陆俊申凝视她:“这是由衷之言?”    “嘿,倘若不是,叫我…”    “得了得了。”陆俊申笑说。    毓元看着车外风景,他们正驶过条繁忙肮脏的街道,四周围小贩摆生意,地下泥泞不堪。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她说:“我说的是真话。”    倘若一直舅母家住下去,少不免成为她的丫环,一边感恩一边苦笑。    幸亏舅母不能容物。    倘若舅母好心地说“毓元,你不要见外,大家自己人,有粥吃粥,有饭吃饭,尽管放心住”那就完了,那就再也没有今日的庄毓元。    说得夸张一点,毓元真想向舅舅舅母一鞠躬,多谢他们连桌上的渣滓都不肯施舍。    “在想什么?”    “啊,纽约的春装不知摆出来没有。”    “女孩子就净担心这些。”    毓元说:“也许趁周末飞巴黎去买,便宜三分一。”    “几时省起来了?”    “到了。”    “我在车里等你。”    毓元下车,众人好奇的看着她,把她当作明星。    确是,她确是这个家族的明星。    仪式完毕,众人纷纷上前安慰遗孀。    舅母恢复了镇静。    她向毓元道谢:“这次多亏你。”    毓元抿抿嘴,不置可否。    “明逃诏身去谈生意?”    “是。”    “去那么久,要不要我这里派个人来陪你母亲,她怕不怕静?”    怕?    毓元猛然抬起头来,不信她舅母会说出这种话来,她怕毓元母亲怕静?    十多年来,从来没有任何人怕过她们怕任何事情。    忽然之间,当年把她们赶走的亲戚,竟为这等小事周到起来,使足智多谋、八面玲珑的毓元觉得难以应付。    太戏剧化了。    她没有感动,没有感慨,亦不觉滑稽,又深深的悲哀,奇怪,怎么当年叫孤儿寡妇搬走的时候,却没人怕她们会倒毙街头?    当下只听得庄太太回道:“才三千尺地方,怕什么静?”    毓元没听下去,这是她母亲扬眉吐气的时刻,不是她的。    她回到车上。    “可以走了?”陆俊申问。    她闭上双目,点点头。    “你要把过去埋葬掉,”陆俊申说:“一直记著那些事,对你丝微好处都没有。”    毓元不出声。    才昨夜,她就做这个梦,梦见舅舅舅母,联同所有的亲戚,来逼她走:“走!不要你住我们家,快走。”扯著她膀子,推她出门。    梦中,毓元很平静地说:“走就走,马上走。”果然马上夺门而逃,隐约间又自觉不用怕,又同自己说:“你现在有钱了。”    好不容易,一身大汗挣扎著自噩梦中醒来,毓元感谢上苍,目前她拥有的一切。    失去的何必去想它。    得到的才是最好的。    陆俊申就是欣赏她这一点成熟。    他说:“你要同过去说再见,毓元。”    她抬起头来“早就永别了。”    “是吗,真的?”    “以后我努力,挣扎,精益求精,都是为我自己,再也不是为他们,我已经报答了他们,够了。”    陆俊申笑,握紧她的手。    车子向高等住宅区驶去。    真的忘记了吗,烙印是那么深刻,因为永远不能丢开,所以她一直装成全然不记得的样子。    “下个月你生日。”    毓元说是。    “要不要庆祝一下?”    她摇摇头“谁没有生日,何用闹得天下皆知,多小家子气。”但凡你有,人必然也有,且更大更好更高,不必招摇。    “随得你。”    车子驶向山上,环境突然开朗,一路树木丰茂,打开车窗,可以享受鸟语花香。    到了家门口,毓元同陆俊申话别,女佣早替她开了门。    她一边走进屋内,一边脱去外衣鞋子。    一直到露台,站定,往下看,这是一个没有雾的晴天,益发显得山脚是山脚,山腰是山腰,阶级分明。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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